非君【魏丑夫第一人称向】
我叫魏丑夫。
因生于丑年,得此名。
家中供我读书,为的是有朝一日入朝做官,实现自己的抱负。
后来,我成为了太子的伴读。
如今,为太后在这椒房殿里读书。
“蒹蕸苍苍,白露为霜。”
手中的《诗经》一点点读过,她却听得津津有味,没有半点厌倦。
太后睡了,睡颜沉静而平和。
我静坐在床榻旁,看着被她珍视的那封丝绢。
是楚国的春申君寄与太后的。
我的手在竹简上轻轻扫过。
殿内的某些香气让我忆起了从前。
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,我在她眼里看见了思念与痛苦。
无来由的,我猜测她是透过我,想到了什么人。
我无权反抗,同样也无权说出我的疑问,只是恭恭敬敬地说了是。
我念着春申君的信,手心全湿了。
“楚国的桃园里,桃树已结了果。”
“红白相间,煞是好看。”
“只可惜,不见伊人挥鞭。”
她的眸中,流光自现在穿梭到从前。
这个带领秦国走出困境的刚强女人,动容染遍了她的面目。
“前几日,大王请到的那些歌女演奏的音乐,可是正宗的楚乐。”
她轻声说着,像个孩子一样,带着期待的神情望着我。
“子歇。”
她如是唤我。
“你觉得如何?”
我只记得我不好意思地一笑,答道,
“太后,您唤错了微臣的名字。微臣不叫子歇。”
她回过神来,嘴唇动了几下,张张合合,不知要说些什么。
“是啊,你不是子歇。”
自嘲一般,她苦笑一声,将目光投向他处。
“你是丑夫。”
多久了,自己已经为太后读了这么多书了。
可那春申君却未再来过任何一份信。
他们笑我,说我是太后的男宠,说我被太后所宠爱。而我,身为男人,享受着太后的宠爱,却还不觉得耻辱,反而对太后阿谀奉承。
我却为他们的嘲笑而感到悲哀。
若他们能看见太后日日的孤寂与思念,又怎会冒出如此让人不耻的话语。
往昔的楚宫中,少女轻挥细鞭,打下了桃树上的果子。
那少年一袭白衣,将温柔的目光投向那少女窈窕的身影。
爱得越深,离开时就越痛。
“子歇。”
突然间,太后喊道。
殿中暂时无人,已是接近用晚膳的时间,侍从大多走开。
我停在那儿,不知是否该应答。
“子歇…子歇…”
太后开始伸手抓着,我来不及躲闪,衣袖被她紧紧抓住。
她满脸泪痕,支起身子向我扑来。
“子歇…我好想你…好想你…”
她放声大哭,泪打湿了我颈侧一直到肩的衣料。
我不知所措,只好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以用来安慰她。
“子歇,我当初要是早一点和你一起离开,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啊…”
私奔?这…这可是…
春申君和太后?
“子歇…你等我那么久,我却没能回报你半点啊…”
“子歇…子歇…”
“不要怪我啊…子歇…我想和你在一起啊…子歇…”
“我这一生…不仅负了义渠君…更是负了你啊…子歇…子歇!”
“别走…别走…我求你了…别走!”
这些话语,让我明白了太后终日郁郁寡欢的原因。
她在我身上乱抓着,唯恐“我”会离开。
为了让太后安心,我只好抱住她,靠在她耳畔轻声说着,
“我在。”
“子歇…”
“我在。”
“子歇…别走…”
“是…我不走的。
“子歇…”
“子歇…”
“别离开我…”
我不是他。
我几乎是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。
太后的痴情,春申君的不舍与思念,绵绵情丝却怎么都斩不断,即使相隔千里。
她触不到他的脸,她无法向他倾诉衷肠,她无法与他再心意相通,所以我成为了另一个“子歇”。
非君。
非君。
我不是他。
泪从脸颊上滑过,我哽咽着回应她,
“我不会离开你,生生世世。”
楚地的杜若开了一场又一场,女子再也回不了故国。
秦地的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,男子再也无法牵起她的手。
曾经的咫尺,如今却是天涯。
非君,非君。
忆君,忆君。
桃下念君,终夜难眠。
白雪盖城,此生难见。